记者调研探访了淮河流域农村地区,看到很多农民仍在饮用着已经不适宜作为饮用水源的浅层地下水。地质部门调查发现,淮河流域安徽平原地区浅层地下水五成以上已经不适合作为饮用水源。
三个农村家庭的饮水故事
——刘世华:两口水井,一样“忧心”
一口手压式的小井,和一个长长管道末端接下来的水龙头,在宿州市埇桥区杨庄乡房上村,60岁的刘世华家,这样两套“供水系统”一并安放在院子里,轻轻一压或是轻轻一拧,水汩汩地流淌出来。
但对这位农民来说,吃水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放心、轻松,和当地很多农民家一样,小井水是浅层的地下水,已经无法饮用;水龙头里虽然是村里打的深井水,但却“限时供应”,每天只有早、中、晚共不到10个小时供水,且同样未经过任何处理就直供给村民了。
刘世华的家距离淮河支流奎河岸边只有50米远,这条曾经受污染最重的河流不仅“色变、味臭、鱼虾死绝”,还让当地的村民夜不能寐、水不下咽。经过近十年的治理,虽然奎河的水质已有很大的改善,重新见清、重现鱼虾,但依旧无法让饮用水彻底好转。
“小井水早已不吃了,以前水都是黄的、臭的,现在虽然清了,但是脏泥味儿还有。可是村里打的深井水也不行,硬得很,烧水壶换了好几个,全是厚厚的一层白里透黄的水垢。”刘世华叹了口气说:“唉,奎河污染的年头长了,水已经不行了呀!”
——杨光弟:每月10桶纯净水
事实上,房上村的情况在杨庄乡已经“不算差了”。记者了解到,作为曾经受奎河污染影响最严重地区之一,杨庄乡现有的10个行政村中,仍有4个行政村依旧是引用浅层地下水,刘楼村闫庄自然村的杨光弟家就在其中。
“这个井打了有快30年了,只有不到10米深,碱太大,味道咸涩,打上来只能洗衣服、洗澡,我们早都不吃这个水了,别说喝水了,做饭都能不用就尽量不用。”杨光弟告诉记者。
在他家的堂屋里,一台饮水机是目前一家三口的“水源”。每个月,三口人要消耗至少10桶纯净水,每桶5元钱。
——陈海:有了水龙头,却依旧没有“放心水”
阜阳市阜南县,就是处于浅层地下水已经被污染的区域范围内。但是,在阜阳县的农村地区,浅层地下水仍是当地饮用水的主要来源。
在阜南县段郢乡马大村贫困户陈海家的院子里,有一根今年春节前刚装上的簇新的“水龙头”。然而,这根“水龙头”里流出的并不是干净、放心的自来水,依旧是直接抽采的“小井水”。用陈海的话说,“它就是个花架子,水还是那个水。”
近年来,尽管当地通过实施饮水安全工程已建水厂17座,解决了17.3万人的饮水不安全问题,但总覆盖面积仍不足50%。
“吃水全靠手压井,小口井,再加上洪河上游水污染,水质怎么能达标呢?我们全村人做梦能想吃上放心水呀!”陈海说。
“皖北平原地区多数浅层地下水不再适宜作饮用水源”
当上面三个家庭进入整个淮河流域的水质综合评价图,我们会发现,他们所处的地区都是浅层地下水已不再适宜作为饮用水源的“劣水区”。
“三类水可以作为饮用水源,但是四类水、五类水,都是不适合作为饮用水源,五类水质比四类更差。”安徽省地质调查院的资深专家杨则东说,看着淮河流域安徽平原区地下水污染调查结果的水质综合评价图,他显得忧心忡忡。在水污染示意图中,可以明显看到,五类水、四类水区域,竟然占去了地图上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面积。
杨则东是淮河流域安徽平原区地下水污染调查项目负责人之一。针对该地区地下水污染情况,已经先后进行过两次调查,第一次是2003年至2005年,第二次调查是2006年至2010年,调查报告在2013年正式形成。据他介绍,皖北地区农户分散取水深度20米左右比较多,而埋层20米以内的浅层地下水,正是此次三个层面的地下水中的污染重灾区。另外两个层面的调查取水深度分别是埋深20米到50米、50米以上。
调查显示,在农村分散供水井适宜性评价结果中,在亳州、阜阳、太和、界首、临泉、蒙城、颍上等地大部分范围,其地下水水质属于禁止作为饮用水之列。另外,同属禁止饮用水地区在宿州、怀远、灵璧、淮南等地也有零散分布。
两次调查的结果,每一次都让人触目惊心。“还有的地区,地下水水质甚至出现了恶化的情况。”杨则东说,这属于典型的污染性缺水,地表水普遍已经遭受污染,不符合饮用水取水标准,浅层地下水也已经全面告急。
不能再让水污染损害群众健康
“如果目光短浅,为了眼前一点点经济利益,就把生命中最重要的水污染了,所付出的代价是高昂、难以偿还的。”中国医学科学院基础医学研究所教授、中国疾控中心原副主任杨功焕说。
世界水日前夕,杨功焕向记者展示了她和团队历经8年调研的成果——《淮河流域水环境与消化道肿瘤死亡图集》。这本图集囊括了淮河流域重点地区近30年来的水质变化,以及1973年以来该地区癌症死亡数据。这使人们更直观地看到,随着水污染加剧,食道癌、肝癌、胃癌三种恶性肿瘤发病率的变化。
通过比对淮河流域人群死亡模式变化趋势,研究人员们发现:污染最严重、持续时间最长的地区,即在沙颍河、涡河以及奎河、沂沭泗水系等支流地区,恰恰是消化道肿瘤死亡上升幅度最高的地区,其上升幅度是全国相应肿瘤死亡平均上升幅度的数倍。空间分析结果显示,严重污染地区和新出现的几种消化道肿瘤高发区高度一致。
“虽然这并不能解释水环境污染如何致癌,但我们相信,这两者一定存在内在联系:水污染对群众健康带来了严重影响,特别是对消化道肿瘤的发生发展有促进作用。”杨功焕说。
杨功焕说,经过研究,发现在14个样本区县里有8个属新出现的癌症高发区,并且全都在污染区里。“这证明了,水污染严重与消化道癌症高发在时间、空间一致,有相关关系。”
面对严峻的水污染形势,杨功焕及其团队希望,淮河流域20年前工业污染和近10年来的癌症高发,能成为一个案例被社会了解并记住。“希望通过图集方式,给地方政府在经济决策时敲一敲警钟,中国的经济发展不能再以民众健康作为代价。”
让淮河恢复如初,切实遏制水污染,需要长久的努力。杨功焕建议,政府一方面仍要加快治理污染,另一方面也要重视信息公开。“只有信息公开了,让老百姓都了解水污染带来的损失有多大,意识到每个人的环保责任,才能让其自觉关注环境并主动监督污染行为。”
杨功焕还认为,其他河流将来也可借鉴淮河癌症的研究方法,以推动水环境保护和群众健康维护。“公众有理由期待,中国各级政府和学者可以尽快科学、系统地厘清环境健康损害,并采取切实措施阻断损害发生,让淮河污染的悲剧不再重演。”